纪晨旭看到我背着背篓进屋,下意识地站起身,不易察觉地往旁边挪了半步。
我知道,我身上刚从山里带回来的泥土和草木气息,又熏到他了。
他的目光落在我背篓里满满当当的菌子上,脸上总算流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。
“怎么还去做这些累活?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我们现在……有钱了。”
后面那句话,他说得很轻,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。
我心里冷笑一声。钱?上一世他离开后,确实会定期让人给我打一笔钱。那笔钱不多不少,刚好够我一个人在村子里饿不死地活着,却也像一条无形的锁链,让我连多往外走一步都做不到。
我懒得跟他解释,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:“闲不住,做惯了。”
说完,我放下背篓,自顾自地坐到桌边,拿起针线开始缝制香包。
用来熏蚊虫的草药,药效顶多维持一个星期,很快就得换新的。
我瞥了一眼纪皓的小腿,上面已经被蚊子叮出了一片细密的红疹。看着那些红点,我心里一片麻木,竟生不出半分前世那种揪心的疼爱。
纪皓凑过来看我缝香包,小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嫌弃:“妈,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,城里哪还有蚊子?你不用费事给我们做这些了。”
是啊,我心里自嘲地想着,他们纪家人,从来都看不上我做的任何东西。
上一世,在那辆黑色的轿车即将开走时,我哭着追上去,把连夜做好的许多东西一股脑地往纪皓怀里塞。
结果,那些东西全都被扔在了半路上,甚至还没出村口。
村头的孙大娘一眼就认出是我的针脚,捡回来还给我时,看我的眼神里,充满了怜悯,又带着一丝看笑话的揶揄。
那时候,我只天真地以为,那是纪晨旭那位高高在上的母亲的意思。
后来,我咬牙跑到县城买了一部手机,想着这样就能和他们保持联系了。
可每次打通视频,纪皓都显得极不耐烦。
“我的马术课要开始了。”
“韩阿姨叫我了。”
我又省吃俭用,坐了很久的长途车,偷偷跑到他的贵族学校门口想见他一面。
他看见我了。
隔着人群,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我。
但他却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,转身就飞快地跑上了自家的车。
那样子,生怕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他的名字。
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小小身影,我终于彻底明白,不是我做的香包味道淡了,而是人心,早就已经空了。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。
直到他成年。
那时候的我积劳成疾,身体已经垮了,医生说我没多少日子了。我给纪晨旭打了电话,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最后只是冷淡地说:“我给你安排医院吧。”
可我不想治病,我只想在最后,再看我的儿子一眼。
所以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,用剩下不多的钱去城里做了头发,去了他那场盛大无比的成人礼。
“皓儿,你不记得妈妈了吗?”
可他却亲热地挽着光彩照人的韩若羽,用一种极为嫌恶的眼神看着我,说:“你是谁?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破坏我的家庭?”
纪晨旭就站在一旁,从头到尾,一言不发。
豪门骨子里的精明势利、刻薄寡恩,在他们父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在那个觥筹交错、衣香鬓影的宴会上,我像一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,被保安无情地赶到了街角,最终,被一辆失控疾驰的货车狠狠撞倒。
倒在冰冷的地面上,看着城市里被霓虹染色的天空时,滚烫的泪水终于从我的眼角滑落。
老天爷待我,何其刻薄。
然而,当我再次睁开眼时,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纪家前来认亲的这一天。
这一次,我发誓,我再也不会做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蠢人了。